论中医之厥
□朱 光

   厥，是一个形声字，《说文解字》解释 为“发石也”，本意是指“采石于崖，憋气发力”。在中医学中其词意被进一步引申、扩大，得到广泛应用。有学者统计，“厥”在《黄帝内经》中出现318次，涉及篇章87篇，并有《素问·厥论》《灵枢·厥病》的专篇论述，但其间词意纷繁，所指或为症状，或为病机，或为病证等，明显影响着学习、理解与临床应用。笔者结合临床实践与应用，现将对中医学中“厥”的应用情况加以梳理，以供同道学习、借鉴与探讨。

症状之厥

   作为症状，厥的临床表现在《黄帝内经》中可谓杂乱，所指大致有4点。一是昏仆、人事不省：比如“暴厥者，不知与人言”（《素问·大奇论》）；“薄厥，目盲不可以视，耳闭不可以听……”（《素问·生气通天论》）；“邪客于手足少阴太阴足阳明之络……令人身脉皆动，而形无知也，其状若尸，或曰尸厥”（《素问·缪刺论》）。二是肢体和手足冷：比如“寒厥之为寒也，必从五指而上于膝……故阴气胜，则从五趾至膝上寒”（《素问·厥论》）。三是头重、晕眩：比如“巨阳之厥，则肿首头重，足不能行，发为眴仆”（《素问·厥论》）。四是疼痛：比如“膀胱足太阳之脉……是动则病冲头痛，目似脱，项似拔，脊痛，腰似折，髀不可以曲，腘如结，腨如裂，是为踝厥”（《灵枢·经脉》）。其他如“少阳之厥，则暴聋颊肿而热，胁痛”“厥阴之厥，则少腹肿痛，腹痛，泾溲不利，好卧，屈膝、阴缩肿”（《素问·厥论》）等，可见六经之厥的表现非常复杂。《伤寒论》中厥的表现得以明确，有厥逆、厥寒、四逆、逆冷、手足寒等名称，而所指则均为手足冷，即“厥者，手足逆冷是也”（《伤寒论》335 条）。元代著名医学家朱丹溪认为，厥证系神昏与手足冷并见，以手足冷为主。明代杰出医学家张景岳则依据《黄帝内经》之意指出，“厥者，逆也，气逆则乱，故忽为眩仆脱绝，是名为厥……轻则渐苏，重则即死，最为急候”（《类经·厥逆》）；张志聪也认为，“厥……发为眩仆，卒不知人，此名为厥，与中风不同。有寒热者，有阴有阳也”（《素问集注》）。

病证之厥

   作为病证，以“厥”直名者时常见于《素问·奇病论》中有“有癃者，一日数十溲，此不足也；身热如炭，颈膺如格，人迎躁盛，喘息气逆，此有余也……病名曰厥，死不治”，所指为癃之危重者。另有名厥逆者，《素问·腹中论》谓其“病膺肿颈痛，腹满腹胀。”《灵枢·癫狂》则谓其“足暴清，胸若将裂，肠若将以刀切之，烦而不能食，脉大小皆涩……”可见两篇所指非一。笔者对其进行了梳理、分析，认为厥的命名方式有以下8种。
    1.主要症状命名，比如尸厥、痛厥、瞀厥、躁厥等。2.病因命名，比如气厥、血厥、痰厥、风厥、酒厥、食厥、蛔厥等。其中，风厥有二：一是“二阳一阴发病，主惊骇背痛，善噫善欠，名曰风厥”（《素问·阴阳别论》），大抵指肝气犯胃，胃失和降之证；二是“有病身热，汗出烦满，烦满不为汗解，此为何病？汗出而身热者风也，汗出而烦满不解者厥也，病名曰风厥”（《素问·评热病论》），大抵指风邪侵犯太阳，邪热内传少阴所致的肾气厥逆证。3.疾病性质命名，比如阳厥、阴厥、寒厥、热厥等。4.部位命名，比如脏厥、臂厥、骭厥、踝厥、骨厥、四厥等。5.经络命名，比如太阳厥、阳明厥、少阳厥、太阴厥、少阴厥、厥阴厥。6.病机命名，比如煎厥、薄厥等。7.病势命名，比如大厥、暴厥、卒厥等。8.病变类型命名，比如厥头痛、厥心痛、厥疝、痿厥、痹厥、痫厥等。

病机之厥

   作为病机，厥在《黄帝内经》中所指杂乱，但总体认为“是以气多少，逆皆为厥”（《素问·方盛衰论》）。笔者进行分析、整理后，认为厥具体所涉及的病机变化大致包括以下5个方面。
    1.阴阳逆乱：比如“阳气者，烦劳者张，精绝，辟积于夏，使人煎厥”（《素问·生气通天论》），充分指出夏季阳气亢盛，若过度烦劳，则阳热灼阴，阴精虚竭，气血逆乱，发为晕厥，还可见目盲耳闭、汗出不止等。再如“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素问·生气通天论》），指出暴怒伤肝，血随肝气上逆，上壅清窍而发晕厥。又如“寒气客于五脏，厥逆上泄，阴气竭，阳气未入，故卒然痛死不知人，气复反则生矣”（《素问·举痛论》），指出由于寒邪内侵，逼五脏阳气上越，进而阴气独盛，寒凝气滞而致发剧痛、晕厥等。
    2.气闭阳郁：比如“卯酉之年……民病厥逆而哕，热生于内，气痹于外，足胫酸疼，反生心悸，懊热，暴烦而复厥”（《素问·本病论》），指出受气候变化影响，内热因气闭而不得宣泄，进而暴烦而厥。又如“有病怒狂者……生于阳也。阳气者，因暴折而难决，故善怒也，病名曰阳厥”（《素问·病能》），指出突然遇到情志刺激，阳气郁而上逆出现善怒发狂。
    3.阳衰阴竭：比如“阳气衰于下，则为寒厥……气因于中，阳气衰，不能渗营其经络，阳气日损，阴气独在，故手足为之寒也”（《素问·厥论》），指出因肾阳渐损，无力温煦而致手足寒。又如“阴气衰于下，则为热厥……夫酒气盛而慓悍，肾气有衰，阳气独胜，故手足为之热也”（《素问·厥论》），指出由于饮酒过度，或饱后入房，既伤脾胃又伤肾阴，进而阴精衰于下，热盛于内则见手足热。
    4.脏腑逆乱：比如“寒气客于肠胃，厥逆上出，故痛而呕也”（《素问·举痛论》），指出由寒气侵犯肠胃，胃气不降反而上逆所致之胃脘冷痛、干呕或呕吐清水、腹泻等。又如“咳嗽上气，厥在胸中”（《素问·五脏生成篇》），指出肺气上逆可致咳嗽、气喘等。
    5.经络逆乱：《素问·厥论》中详细论述了手足六经之厥逆，其症状均为经气厥逆的表现，涉及该经及其脏腑的多种病证。比如太阳经气厥逆，临床多见头肿而痛、足不能行、眩晕仆倒、咳喘气急、呕血等，厥阴经气厥逆，临床多见少腹肿痛、阴囊收缩、足胫内热、小便不利等。《灵枢·经脉》《素问·经脉别论》等篇对此亦有论述。
    至于厥之成因，《黄帝内经》记述其外因者与外感寒湿、风邪、火热等有关，比如“厥逆者，寒湿之起也”（《灵枢·五色》），“岁水太过，寒气流行，邪害心火，民病身热烦心躁悸，阴厥上下中寒……”（《素问·气交变大论》）；其内因者则与情志失常、脏腑亏虚、饮食劳倦等有关，比如“大怒则形气厥……使人薄厥”（《素问·生气通天论》），“内夺而厥，则为喑俳，此肾虚也，少阴不至者厥也”（《素问·脉解》），“肾气虚则厥”（《灵枢·本神》）等。
    其后医家言厥，则多从阴阳运行、气机升降等方面立论。比如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张仲景抓住《黄帝内经》中厥之“逆、极、乱”的特点，提出“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伤寒论》）。其他如“夫厥者，气动逆也”（《黄帝内经太素》），“厥，犹逆也。经脉之血，皮毛之气，不相顺接而厥逆也”（《素问直解》），“厥，本为气逆之名，故凡气逆诸证，皆得名厥”（《素问考注》）等。《诸病源候论》认为尸厥是由于“阴阳离居，营卫不通，真气厥乱，客邪乘之”而成。
    综上所述，厥在《黄帝内经》中的记述虽然比较芜杂，但仍有规律蕴含其中，比如清代医家姚止庵注解《素问·厥论》时提出，“厥凡三义：一谓逆也，下气逆而上也，诸凡言厥逆是也；二谓极至也，本篇之热厥寒厥，盖言寒热之极也；三谓昏迷不省人事也，本篇之言阴盛阳乱也”。经过历代沿革，厥现今被确定为一个以猝然昏仆，不省人事，或伴随有四肢逆冷为主要表现的急证。厥的病因包括体虚劳倦、饮食不节、亡血失津、情志刺激等，临证有气厥、血厥、痰厥等类型，其基本病机为气机猝然逆乱，升降乖戾，气血阴阳不相顺接。
    总之，如今由于厥的概念、词意经历了较大延伸与变迁，因而在查阅文献时，一定要注意其时代背景与语境，不然就很难做到准确理解与恰当应用，只有在临证时灵活运用，辨证施治，才能屡获良效。
 （作者供职于河南中医药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