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珍
今年80岁的李老先生,罹患晚期肺癌并伴有多发性转移,已处于临终阶段。目前,李老先生呈嗜睡状态,吞咽反射也有所减弱。住院期间,医生采取舒缓治疗方案,但是李老先生的家属坚持每日为李老先生喂食流食。
周日早晨,李老先生17岁的孙女小婷(化名)写完作业后,便来到医院看望爷爷。李老先生见到最疼爱的孙女,格外开心。虽然李老先生说不出话,但是目光一直追随着孙女,难掩欣喜与疼爱。小婷听奶奶说爷爷已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心里十分着急,便想让爷爷喝一点儿小米粥,爷爷也努力地点了点头。爷孙儿俩充满爱的一幕,让病房顿时温馨了不少。奶奶见老伴儿愿意吃饭,也高兴得不得了。
然而,就在小婷给爷爷喂食小米粥时,爷爷突发剧烈呛咳。医务人员立即紧急抢救,经过十余分钟的努力,李老先生的情况虽然暂时稳定下来,但是因误吸引发了呼吸衰竭,出现了点头样呼吸。小婷看到爷爷这般模样,陷入严重的自责,反复哭诉:“都怪我,我害了爷爷。”小婷的妹妹也不停地指责小婷:“不该擅自喂食。”见小婷自责地不停捶打自己,责任护士小丽将小婷带到安静的病房,采用“空椅子技术”帮小婷缓解急性应激反应。在小丽轻柔的引导下,小婷对着空椅子不停哭诉:“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您一定知道,对吧,爷爷!”
小丽问:“在呛咳发生前,你还记得爷爷的表情吗?”
小婷回答:“我记得,爷爷的眼睛一直追着我,就像小时候我在前面跑,爷爷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我,眼神一模一样。”说到这里,小婷又掩面哭了起来。
小丽轻柔地搂住小婷单薄的肩膀,能感受到小婷因害怕而不停抖动的身体。小丽缓缓地说:“小婷,你听姐姐说,爷爷的病发展到这个阶段,吞咽功能减弱是正常的。你对爷爷的情谊,爷爷都感受到了,这并不是你的错。”
小婷抬起头看着小丽问:“真的吗?”
小丽肯定地点点头:“真的!”
小婷停止了哭泣,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姐姐,爷爷会死吗?”
“姐姐也不知道爷爷接下来会怎样。”小丽如实回应,随后又说:“小婷,爷爷现在还能听见。你想告诉爷爷,你小时候他带你去公园的故事吗?”
小婷抬起头问:“爷爷会喜欢听吗?爷爷不会怪我吗?”
小丽说:“我觉得爷爷很希望你能陪着他。”
在小丽的陪伴下,小婷慢慢走回病房。小丽调暗了灯光,小婷拿出手机,播放起爷爷喜爱的评弹音乐,接着握住爷爷的手,轻声问道:“爷爷,您难受吗……”此时,心电监护仪显示李老先生的血氧饱和度上升了6%,小丽指着屏幕对小婷说:“看,爷爷听到了,继续讲故事。”
“爷爷,我不是故意的。爷爷,您赶快好起来,好不好?”随着小婷的话语,心电监护仪上的生命体征都显示出好转的迹象。
“爷爷,您还要送我上学呢!您不送我就没人送我了,爷爷……”
听着小婷的哭诉,医务人员和家属都红了眼眶。医务人员慢慢退到病房门口,屋里只剩下家属们温柔地陪伴、抚触着李老先生。小婷带着哭腔,唱起了爷爷教她的童谣《东方红》,走廊里越来越多的患者和家属也默默在门口驻足陪伴。
半小时后,随着小婷的一声惊叫“爷爷”,医务人员迅速冲进病房,开始争分夺秒地抢救。抢救10分钟后,李老先生还是离世了。小婷仍不死心地对爷爷说:“爷爷,我不上学了,我带您回老家,我就在家陪着您,您别走好不好……”
小丽默默地写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小婷跟随着载有爷爷的推车走出病房,护士把一张纸条塞到小婷的手里,上面列着“爷爷死亡原因”清单:肿瘤晚期恶病质(主要);年龄相关吞咽功能退化(次要);偶发呛咳(诱因)。
一周后,小丽仍放心不下小婷,便进行了电话随访。电话是小婷接的,并感到有些意外。听着小婷能平静地叙述事情的经过,小丽放心了不少,还嘱咐小丽:“带着爷爷的爱继续努力学习、幸福生活,爷爷也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小婷哽咽着答应:“我会的。我希望爷爷放心。”
作为心理辅导者,我们始终扮演“陪伴者”而非“拯救者”的角色,通过共情倾听、认知引导,帮助患者家属逐渐从最初的崩溃与自责中走出,接受现实并尝试以积极的方式纪念逝者。这也是哀伤辅导的核心价值,并非“消除痛苦”,而是帮助个体在理解哀伤的自然规律中,学会与痛苦共处。
在肿瘤科这样充满生死离别的地方,专业辅导不仅能缓解患者当下的痛苦,更能为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奠定基础,这正是医疗人文关怀不可或缺的一环。
(作者供职于永煤集团总医院肿瘤内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