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就是要解构文化

　　记：你为什么想要建一个心理互动网站？

　　李：我在临床中发现有的患儿，比如强迫症的，本来治疗得很好，康复的希望很大，可是回到家里很快复发了。原因是与家长的亲子关系、互动模式没有改变，家长不知道必须要做一些调整来面对康复后的孩子。这就需要一些专门的设计和指导。所以我就想到要建这么一个网站。在这个网上，家长可以得到各种知识，也可以把他们的经验贴出来共享。网络是匿名的嘛，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隐私被暴露。

　　记：听你谈到这些事情，不免感叹人的心理复杂。

　　李：是啊，所以心理医生单有心理学知识是不够的。首先应该对哲学有一定了解，还要学习人类学、社会学等知识。

　　记：我在你的著述中曾经读到，心理治疗是一个去价值化的过程。你又说过，心理疾患往往与文化观念有关？

　　李：实际上做心理医生就必须得解构文化。人们的很多心理痛苦是因为我们片面地强调了某一种文化造成的。有时候一件事情本身并不引发痛苦，但是由于观念的介入问题就变得复杂了。在汉族文化中，一个农村孩子如果生活比较穷，他就可能觉得自己被人瞧不起，觉得很丢脸。这就是因为汉文化中过分强调成功的导向造成了人的内心紊乱。

　　所以，心理医生必须要去解构文化。我们心理医生必须破除这种价值，因为这种价值对人的情感、思维产生了限制。

　　比如说我们观念中最普遍的一种：因果关系。我们一贯是用因果关系的思维来看待事物的，因此任何结果我们都“应该”能发现它的原因。但是事实上呢，很多知识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事物之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因果关系。可是为什么人们总是执着地去寻找因果呢？那只是因为我们的思维模式是这样的。

　　别用因果论理解孩子

　　记：我想要破除因果论对人们思维的约束是相当困难的。

　　李：心理医生就得如此啊。如果心理医生完全用归因论的狭隘观点来指导自己的工作那是很可怕的。比如你小时候爸爸揍过你，所以你长大以后就很暴力。这把人看得太简单了。人是不可能用物理学的线性关系来陈述的。人是生命，应该用生物学的观念来描述。

　　举个例子，一个孩子，他一会学习好，一会学习不好。于是有人说，这孩子学习不好是因为贪玩。可能吗，并不是他贪玩所以学习不好，而是因为他学得不好所以他想玩一玩。这种现象如果用因果关系来解释就会出问题。爸爸觉得孩子贪玩搞得成绩下降，于是骂他，结果孩子的学习更不好，更想玩，成了恶性循环。

　　记：你谈到这么多心理医生应该具备的知识，但是就我所见，很多心理医生的素质很值得怀疑。

　　李：我也知道目前的状况，这也是我今年开始去做培训的一个原因。的确，有的心理医生用归因论的一套机械地去理解心理分析。在这些人的眼中，心理学实际上是考古学，他们去挖掘出你埋藏在记忆中的各种体验，他们以为在当事人身上找到的故事肯定是真实发生的，事实上不一定。他们的诱导、暗示往往会起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有的医生会说，你现在这情况，一定是你5岁的时候受到过父亲的创伤，你回去好好想想。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当事人说我想不起来，不过好像5岁的时候我洗澡爸爸进来了。医生说，啊，这个不算，你再想一想。于是当事人又想，我11岁的时候放学回家，一个大男人要逮住我，我拼命跑才跑掉了。医生说，啊，对啦，就是这事让你产生了对男人的恐惧。你看，这不是诱导出来的吗？这样的心理治疗太简单了，一个傻子都可以做。

　　心理医生是危险的职业

　　记：那么你认为一个理想的心理医生应该是什么样的？

　　李：我想强调的是，首先我们要做一个无害的心理医生。你不要先说你有用，首先不要把自己的东西强加给当事人，让当事人又花钱花时间又不解决问题。像目前劳动人事部培训的这种所谓的心理医生，自学一点书本知识，考取一个资格证书，就敢给人治疗的人太多了。你想想，一个人是多么复杂精妙的生命。在中国，你要修理汽车，你要学习两到三年的时间才有资格。

　　记：从无害的心理医生到理想的心理医生，中国目前的道路还很漫长。

　　李：自从21世纪心理学三大理论发表以后，以前的心理学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质疑。第一个就是自组织理论。这种理论认为，所有人的思维发展不见得是能被我们完全认知的。我们以为我们认知了，那是因为我们的认知能力所限。我们看到的事物可能只是一个假象。

　　同样的，我们对一个人、一个家庭怎么样才叫好，一个心理症状是消除好还是保留好，我们不知道。自组织理论让我们心理医生不敢轻易地对这些问题下结论。举个例子，像比尔·盖茨，假设当年他要休学创业，他的父母请一个心理医生给他治疗。心理医生通过一番治疗让比尔·盖茨意识到休学创业是一个心理疾患，从而放弃了这个念头，那么他很有可能成不了今天的比尔·盖茨。

　　记：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心理学现状如何？

　　李：我们的心理医生接受的是陈旧的心理学知识啊，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精神分析学说。

　　记：心理医生在对患者进行治疗的时候会不会接受过多的负面信息呢？

　　李：当然会。心理医生可以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职业。为什么国外心理医生报酬很高，因为你在给当事人做治疗的时候可能无形中自己会受伤。而国内很多心理医生完全不知道这种危险，他们只是凭着热忱、兴趣干事。有的医生在治疗当事人的时候，当事人的心理疾患会转移到他的身上。比如说他接触了一个情绪暴躁的当事人，他回家面对自己的家人时也会出现与当事人同样的情绪和行为。

　　采访手记

　　人们认识李子勋是通过央视的《心理访谈》，通过阅读他的著述，我发现李子勋学识丰厚，但我一直没有产生采访他的愿望，对于心理专家，我有一种习惯性的抵触，原因是我的生活经验中，总有那么一些人，通过一两年专业培训，考取一张证书，便开始以一套不知所云的术语为人答疑解惑，没有丝毫对他人灵魂的尊重和敬畏。在我看来，他们动辄施行的所谓心理咨询、精神分析，有时无异于谋财害命。

　　之所以采访李子勋，是因为前不久他建了国内第一个心理互助网站。但采访李子勋并非易事，与他的联系时断时续，直到前不久对话才得以完成。特约记者 包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