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明

   面对春天，没有人能无动于衷。“无边光景一时新。”草是新的，叶是新的，给人一种时间开始了的新生之感。花开好像是瞬间的事，几乎一夜之间全城遍开鲜花。车停在树下，第二天一早看见满车飘落的花瓣，这是属于春天的浪漫。
    春天是色彩的竞放，一场接一场的花事，应接不暇，色彩斑斓，如梦似幻。嫩绿色、鹅黄色、白色、紫色、粉红色……万紫千红总是春。春天的色彩不是静态的，它带着生命的律动，是生命的颜色，是大自然的妙笔生花。上天把人间最美的景色给了春天，无疑带着一点儿偏爱。
    西方印象派画家钟情于对春天景物的描绘，以他们擅长的明艳色彩，展现叶片和花朵，绘制春天浓郁的生机。
    相比之下，东方诗人笔下的春天则朴素内敛、清丽烂漫，不似西方画家笔下的艳丽。“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看似平淡实则绝妙，有无之间隐隐泛出了那一抹青青之痕，令人回味无穷，不愧为诗人韩愈的手笔。“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一个“乱”字写尽了百花争艳的春天。“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用快速切换的语言呈现江南的春色。“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时至今日，多少人吟诵着去感受烟雨江南。
    一马平川的平原上突兀起一道长长的河堤，蜿蜒数百公里，像一条绿龙潜伏在大地上。堤上槐树发新绿，堤下柳树摇曳多姿。羊群点缀其间，悠然地吃草，所谓田园牧歌，就是这样吧！只是那牧羊人上了年纪，岁月染白了头发，日子沧桑了容颜。夕阳西下，隐入云层，想起20多年前那个少年赶着羊群回家的情景，淳朴、宁静，在金色的余晖中像一幅恬淡典雅的画。
    河堤两侧，麦田郁郁青青，这青色也许是春天最“重”的颜色，它来自去年冬天，经受严寒冰霜的洗礼，显得生机勃勃。麦田如空气过滤般纯净，任凭那春风吹走一冬的沉寂。
    河畔的枯草下泛着新绿，河面上的野鸭游来游去，悠游自在。说到悠游，我自然地想起陶渊明，“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辞官归乡之心如此轻快愉悦，摆脱“心为形役”后是彻底放下的解脱。
    再往前回溯，可能会遇到庄子，一位与老子并称的智者，在《逍遥游》中，他以汪洋恣肆的想象、缥缈空灵的文字，描绘了一个自由世界，一个超脱万物、无所依赖、绝对自由的世界，实现了对人生困境的超脱。春天万物勃发，给了“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自由，给了万物生长、发芽、绽放的自由。
    人生难免离别。柳树多情，折柳寄故人，春天似乎适宜远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柳”谐音“留”，把看似平常的事，做得婉转情深，演化为一道文化景观，正是古人的厉害之处。“年年柳色，灞陵伤别。”长安灞桥两岸，十里长堤，见证了多少离别。“一丝柳，一寸柔情。”这“情”是亲朋故交的离别之情，是戍边将士的思乡之情。
    春天不仅有离别，还有亡国之恨，有时代之下个人悲凉的无尽感慨。安史之乱时，叛军攻破京都，壮丽的长安变为废墟，忧国忧民的杜甫写下“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杜甫把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诗中。6年后，依然是一个春天，杜甫得到安史之乱结束的消息，他惊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如果说杜甫在春天写的是家国情怀，那么曾为一代帝王的李煜则用生命写尽了春天的忧伤。“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往事不堪回首，春天的一切美好与自己无关了，只剩下江水般涌动的春愁。“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人生非比寻常的跌宕起伏，他自己感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是不幸的，不幸地生在了帝王家；李煜是幸运的，千百年来，他遇到了多少不曾谋面的后世知己。李煜的词句抚慰了多少失意之人，读过他的人生悲剧，普通人的坎坷悲伤也许不再那么难以背负。
    1000年后，在洛阳邙山，李煜的读者为他立了一块碑，上面写：“这里埋葬了一位诗人，从国主到囚徒，从风花雪月到悲凉，他在这里走完了他的一生。”这句话如此简洁，如此贴切，带着淡淡的哀伤、深深的惋惜。国主、囚徒，李煜终究是诗人本色。多少显赫一时的帝王隐入历史深处，一个亡国之君却因蘸着血泪的词句穿透了时光的迷雾。
    当18岁的王希孟画出《千里江山图》，26岁的王勃写出《滕王阁序》，他们天才般的感知力、想象力、创造力令人惊叹。完成《千里江山图》后，王希孟便销声匿迹。写下《滕王阁序》不到一年，王勃渡海溺水身亡。两位青春年少的天才，像春天盛放的花朵，惊艳之后即行陨落。他们短暂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夜空，那一道光刹那永恒。他们才不世出、意气风发、激越昂扬的青春永恒。
    春天是短暂的，犹如人短暂的青春，是一场朦胧美丽的梦。我们会失去春天，就像我们会失去青春，唯一不同的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青春是一首不完美的诗，这种不完美在于我们拥有时读不懂，读懂时却已不再拥有。没有人能够永远青春，却永远有人正值青春，也许在这个维度上，春天与青春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契合。
    （作者供职于河南省濮阳县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