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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光的庭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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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玲 我进入铁艺大门时,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9点07分。晨露未晞的春风裹着消毒水的味道推开那扇窗,在掠过葡萄架时忽然变得温柔。花瓣落在我的肩上,不知道是谁轻轻摘去了残留的焦虑。 “小心台阶。”费院长的声音醇厚,他脚边蜷着一只猫,正就着阳光舔舐前爪。顺着费院长的目光望去,我怔在原地——这哪里是精神病医院?分明是一所被春天宠爱的庭院。 一位患者提着喷壶给花浇水,水珠在鸢尾叶上折射出美丽的色彩;一位护理人员推着轮椅穿过回廊,轮椅上的少女伸手接住飘落的桃花,别在马尾辫上。 “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有这样的恍惚感。”费院长给我递过来一杯茉莉花茶,蒸腾的热气里,他的微笑也像三月的春光。我跟着他走进松树下的餐厅,听见屋里患者玩游戏的欢呼声,混着隔壁廊下悠扬的豫剧唱段,竟比任何交响乐都令人心安。转角处,我碰见两位正在下棋的爷爷,其中一位爷爷忽然抬头说:“丫头,帮我瞧瞧下一步棋怎么走?” 在康复院里,杏花的清冷与桃花的浓艳,在此处达成微妙平衡。杏花以素净抚平焦虑,桃花用绚烂点燃希望。当患者倚窗远眺时,可能会看见杏树枝头上的一滴露水正缓缓坠落,或者桃树的花瓣被风托起,掠过铁艺栏杆,飘向更远的天空。这些瞬间,像极了中医典籍中“以自然疗愈身心”的古老智慧。我忽然想起费院长的话:“完美不是治愈的标准,重新生长的勇气才是。” 食堂的饭香味儿在11点30分准时漫过整个病区。食堂负责打饭的师傅记得每位患者的喜好:老郝的卤面不要芹菜,国臣不吃鸡肉,老杨的牙不好只吃软食……我在长桌的尽头,看着患者们坐在一起吃饭,响起春雷般的笑声。 午后,我陪护士查房,在202室撞见了光的形状。患阿尔茨海默病的爱英婆婆蜷在飘窗台上,护理人员小丁单膝跪地给爱英婆婆剪指甲,嘴里还哼唱着豫剧。小丁忽然卡壳,“后面是陈驸马你休要性情急”,爱英婆婆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清亮,还准确地比出兰花指。小丁惊喜地转头看我,阳光恰在此时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在地板上写下动人的诗篇。 最令我震撼的事发生在沙盘治疗室。当摆放的沙具被心理治疗师一一解读,患者瞬间红了眼眶,终于有人读懂他的内心。此刻,斜阳穿透玻璃,把患者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株终于冲破冻土的新苗。 暮色渐浓,花影与楼影融为一体。杏花的白褪成浅灰,桃花的粉化作淡紫,医院楼内的灯光次第亮起。 离别时,我在花坛水池前驻足。在游来游去的锦鲤中,那条红彤彤的锦鲤格外醒目,患者老张说它是能让所有患者早日康复的“吉祥物”。转身时,我的帆布包突然被爱英婆婆拽住,她往我手心塞一个温热的鸡蛋说:“给上学的娃带着。” 此刻的医院,不再是冰冷的诊疗场所,而是被春色温柔包裹的港湾,每一朵花都在讲述生命的倔强,每一缕香都在弥合心灵的裂缝。 我忽然明白费院长为何坚持在每层楼都安装玻璃窗。那些投在走廊上的晨曦与月色,那些永不拉严的窗帘,是在提醒每个途经的生命:真正的疗愈,从来不是将人困在安全的黑暗里,而是修补破碎的灵魂,带着裂痕继续拥抱光明。 (作者供职于河南省荥阳阳光精神病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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