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紫玄
有人说,选择医学就是选择了奉献。我觉得,这些交错的生命轨迹,让我的人生有了不同的刻度。 初到这里的那天,当指尖触到属于自己的胸牌时,我的心跳快了半拍。胸牌上我的名字旁边,清晰地印着“内科住院医师”6个字,笔锋挺括,像一声轻柔而郑重的宣告。那时的我,在带教老师眼里是学生,可是在患者眼中已经是真正的医生。 我第一次跟着老师查房,他向患者介绍我:“这位是王大夫,有事可以找她,与找我一样。”话音未落,我便被推到了目光的中央。我的脸上虽然努力维持着镇定,但是指尖悄悄攥紧了白大褂的衣角,心里早已翻涌如潮。“大夫”二字砸在我的心上,竟瞬间烙印出一个名为“责任”的印记,清晰得再也褪不去。 在跟师侍诊的日子里,我总不自觉地盯着老师忙碌的身影:看老师如何用三言两语抚平患者紧皱的眉头,如何在尖锐的诘问里保持温和而坚定的语气,如何把课本里的知识转化成通俗易懂的话语,使信任像藤蔓般悄悄攀附生长。这些细碎的瞬间,都在推着那个还带着“学生气”的自己,一步步往“医生”的称谓里扎根。 清晨,阳光穿过诊室的窗户,在白大褂上织出金线,秒针“咔嗒、咔嗒”地爬过数字12,像在给这3年的时光盖戳;钟摆摇晃的影子投在墙上,像胸口挂着的蓝黑色水笔,像环过后颈的听诊器。我在各个科室轮转的日子,总被这些与生命相关的物件切割成细碎的片段。 白大褂的口袋,像被细心打理的百宝囊,鼓鼓囊囊地坠着边角,里面藏着数不清的细碎。在左手边的口袋里,一小管润手霜总被体温焐得温热;旁边压着几张便笺,边角已经被磨卷,上面是蓝黑色笔掺着红色笔写得密密麻麻的字迹:3床大爷凌晨血糖波动的数值,5床阿姨对青霉素过敏的细节,还有新收治患者说的那句“夜里总喘不上气”等。我生怕转身就忘了,便都记下来,折成小方块塞进口袋里。 白大褂右手边的口袋更沉一些,因为查房时要翻检眼睑等,所以我经常放半包棉签,里面还有纸胶带、瞳孔笔等。瞳孔笔的金属外壳偶尔会硌到掌心。 这些东西挤在口袋里,走路时互相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患者的叮嘱、病情的细节、未完成的嘱托,都化作这些具体的物件,沉甸甸地坠在衣襟上,提醒着我每个脚步都该走得更加稳妥一些。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8个字,如烙印般刻在白大褂的褶皱里,也沉甸甸地压在初握听诊器的掌心。对着镜子中那身略显宽大的白大褂,我的嘴角总忍不住微微上扬,有一种终于能亲手托住生命重量的欣喜,像初春枝头攒动的新绿,藏着破土而出的雀跃。然而,指尖触击患者脉搏的刹那,我的心头又会猛地一紧,那是怕辜负患者信任的惶恐,如临深渊时的屏息,生怕一步踏错便惊扰了脆弱的生机。 就这样,带着既憧憬又忐忑的心情,我在消毒水的气息里挪开脚步。我有时会在深夜的病房走廊里迷路,有时会对着复杂的病例手足无措,有时又会因一声“谢谢医生”红了眼眶。我像学步的孩子,在无数次试错与修正里,把每一步都踩进这条漫长而庄严的路。 我深深明白,关于选择的命题,从不会因某一刻的落笔而尘封。它像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河,在每个岔路口都溅起新的浪花,在每次驻足时都酝酿新的流向,永远在时光的纸页上续写着未曾料想的答案。 几乎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我,医学这条路不好走,或许会踏过布满荆棘的险滩,鞋子沾满泥泞,呼吸裹挟风霜。我解开所有名为“犹豫”的绳结,卸下那些叫作“顾虑”的行囊,向着心之所向的远方,一往无前地走去。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敲开导师办公室的门,思想汇报单上落下最后一个导师签字。我向老师深鞠一躬,转身轻轻带上门,将身上仅剩的一点儿“学生气”关在门后。 (作者供职于濮阳市安阳地区医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