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中医整体观 推进中医学思维的研究与应用 □毛德西
每当谈到中医整体观,就自然想到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的一段话。他在谈国学中曾说“东方的思维模式是综合的,西方的思维模式是分析的。勉强打一个比方,我们可以说:西方是一分为二,而东方是合二为一”。季先生对东西方哲学思维的分析恰如其分,非常精辟。如果将这一段话用来解析中医与西医对生命科学的认知,也是很贴切的。 整体观是古贤对大自然的认知论,早在《易经》等古文化著作中就有论述。战国时期的儒医与学士,将其完整地收集在《黄帝内经》中,并加以阐述,历代医家对其不仅继承之,应用之,还有所创新。 大家知道,中医学最为重要的思维方式是取象比类(又称象思维)。它的具体思维方式是将所研究的对象与已知的对象进行类比,取其共同点、相似点以及近似点,从中找出共同特征,以“象”为标志,进行归类,继而表达,如将人体的肝心脾肺肾,比拟为木火土金水等。由此,思维方式而演变为中医学的整体观。 在本文中,笔者试从3个方面来阐述中医整体观,以此来推进中医学思维的研究与应用。
天人合一论
天人合一所说的“天”,在这里是指大自然。我们在谈论天人合一论时,必须回顾一下古代经典著作的认知。《周易·乾卦·文言》记载:“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此文是讲大凡圣人能顺从自然,能与日月之变化同显示,与四季之寒凉同有序,这是亘古不变的大道理。老子说:“天大,地大,道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这里不仅强调了人类与天地是和谐统一的,还说明人类与天地是平等的,不应有人主宰自然的不正确定位。庄子说:“天地与我共生,万物与我为一。”认为天地万物与“我”是共命运的,是统一和谐的有机整体。《素问·宝命全形论》记载:“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知万物者,谓之天子。”《灵枢·岁露篇》记载:“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则从东西南北中不同区域的不同自然环境,讲述人的生理现象。这些充分说明人是离不开天地的,人赖天地而生存,天地的四时变化对人有着直接影响,包括人的生理、病理、养生以及寿域等,概莫能外。 中医在诊治疾病时,首先,要明确自然环境、气候因素。其次,“望、闻、问、切”,观其气色,询问什么时间患病、病因病机、睡眠如何、患病后服用过什么药、注重患者的表情。最后,按其脉,四诊合参,辨证施治。同时,医者选用药物时,也要考虑是否为道地药材等。这种程序源于《黄帝内经》,历经千年传承不衰。其不是单纯查看生化检验单、影像检查单、腔镜检查单等来诊断疾病的。仔细辨析,这些思路与方法都与自然、社会有着密切关系。有人把中医的整体观看成是落后的、保守的,这是对中医学内容的误解。现代医学也越来越重视从整体观研究人的健康问题,认为医学不单纯是生物的,而是“身心社会医学”,是“生理、社会、自然医学”的。 天人合一论是中医学辨证论治的基础,中医所说的“证候”,包括病因、病位、病势等内容,其中病因就包含着与大自然相关的各种致病因素。《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就是讲述阴阳五行与人体相应的各种关联模式,其中包括地域、节气、饮食、情志、脏气等。正如文中所言:“上古圣人,伦理人形,列别脏腑,端论经脉;会通六合,各从其经;气穴所发,各有处名……四时阴阳,尽有经纪;外内相应,皆有表里。”所以我们要掌握中医学的整体观,就必须认真阅读《黄帝内经》等经典名著,这是从根从源之学,非一朝一夕可为也。
形神相应论
有人认为,中医不懂解剖,只重视“气”(包括正气与邪气),而“气”是肉眼看不见的,所以就说中医是“伪科学”。中医真的不重视解剖吗?非也。古代中医学所讲的解剖,不是单纯的西方医学解剖刀下的实物,而是内观解剖学。这种内观解剖学是通过直观、体验与自身调控技能而获得的,由此所获得的知识,是形体与精神的协调相应,或者说是脏腑经络之“形”与功能所体现的“神”的有机结合。《灵枢·九针十二原》记载:“粗守形,上守神。”这里谈到了高明医生与一般医生的区别。“粗”工只限于形体之知,仅能处置形体之苦;而上工却能够达于神气之和,从而将形体之苦与神气统一把握与处置。 三国时期的思想家嵇康说,“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人的形与神是相互依存、对立统一的,即人们常讲的“形神兼备”。《灵枢·外揣篇》有“司外揣内,司内揣外”的文字说明,它的含义是以整体观为依据,通过外部的体征(象)可以了解内部脏腑的变化规律,从而为医生提供正确的变化信息。正如《丹溪心法·能合脉色可以万全》所说“有请于内,必形诸外”。古代中医学虽然没有精密仪器为其提供内脏的微观变化,但医者却可通过外部形态(包括肢体、五官、毛发、皮肤、精神、语言、舌象、脉象、分泌物等)来辨别脏腑的生理、病理状态,这种观察与分析至今仍然不可以用仪器来替代。《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记载:“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审清浊,而知部位;视喘息,听声音,而知所苦;观权衡规矩,而知病所生;按尺寸,观浮沉滑涩,而知病所生。以治无过,以诊则不失矣。”这里所说的“审、视、听、观、按”就是医生的诊病手段,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望、闻、问、切”四诊。观察这些表露于外的现象,就可以获取疾病本质的属性,以便为治疗提供可靠的遣方用药依据。 形神相应,还包括医者自身对“形”与“神”的理解与探索。《素问·八正神明论》讲到,医者要明确患者形体之痛,要从经脉上去探索。而了解患者的内心世界,自身要心境专一,目不转睛,“目明心开而志先,慧然独悟”。医术的专精,必须以高尚的仁心为先导,这才是“大医精诚”之内涵。 中医认为,形体与精神密不可分,强调生理与心理的协调协同关系,重视生理与心理的相互影响。临床医生每天都会遇到“形”与“神”之疾病,而“神”之疾病尤其多。许多神经系统、免疫系统以及无法归类的疾病,都与“神”有关。《素问·疏五过论》记载:“故贵脱势,虽不中邪,精神内伤,身必败亡。始富后贫,虽不伤邪,皮焦筋屈,瘘躄为挛。”这说明地位跌落、财富破产而使情志发病。现代医学常以抑郁症处置,而中医治病,是通过调气、调神、化瘀,即可解决之,原来所患“形”之疾,也会得到改善或痊愈。
脏腑相关论
脏腑相关论是在整体观的基础上对人体自身的再认识。这一点在《黄帝内经》中论述得最为清楚。《素问》中的“金匮真言论”“阴阳应象大论”“灵兰秘典论”“六节藏象论”“五脏别论”,《灵枢》中的“经脉”篇、“经水”篇等,均有不同层次的叙述。中医学认为,人是一个有机整体,内有五脏六腑,外有四肢百骸,是息息相通的。这种相通是通过经脉中的元气周流而生生不息的。古人用形象思维的方法,将人比喻为大自然界的一部分,或者说成“小天地”,这个“小天地”同大自然一样,也是阴阳五行的结合体。五脏为阴,六腑为阳;而五脏六腑又以木、火、土、金、水5种成分来组成。他们之间有生有克,有相互生长,也有相互约束。这种关系是平衡、和谐的,从而使人保持着健康无病的状态。中医据此认知,对疾病的诊断与治疗也是有着明显的脏腑相关论。比如肺系的咳嗽,“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素问·咳论》),所以治疗咳嗽赤非清肺一法也,而有清肠而泻肺(肺与大肠相表里)、清肝而肃肺(木火刑金所致)、滋水而润肺等法。 《素问·五常政大论》中有“气反”一词的记载。何为“气反”呢?就是病变发生在脏腑经络上,而症状却表现在乙的脏腑经络上,正如张景岳所说“气反者,本在此而标在彼也”。古贤根据人体在病理变化上的这一特点,采取从病变相反部位去施治,往往能取得满意疗效。由此而创立了“病在上,取之下;病在下,取之上;病在中,傍取之”(《素同·五常政大论》)这条治病法则。进而又有“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以及内病外治、外病内治、脏病治腑、腑病治脏等治法。例如胸痹心痛病(以冠心病为主),中医在治疗上不仅有针对心脏的活血化瘀法、祛痰宽胸法,还有从肝气论治的疏肝理气法,从胃而治的辛开苦降法,从肺论治的益气肃降法,以及从肾论治的温阳散寒法等。这种从整体上把握胸痹心痛病论治的思路,是治本之法,是长效之法。 最近,国医大师邓铁涛提出“中医五脏相关理论”,他认为,中医学在实践中超越了原始五行学说的局限,可以将五脏六腑之间的影响归纳为促进、抑制与协同3种关系,这样就从多角度阐明了中医整体视与联系观的内涵。 同时,有一种观点认为,整体观是在当时社会文化、科技水平等条件下产生的一种思维方式,有很大的局限性,现今已明显不合时宜,显然这种观点是大谬不然。当今,西医学的医学模式已经由“生物医学模式”转变为“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世界卫生组织关于健康的定义是:健康不仅指一个人身体有没有出现疾病或虚弱现象,而是指一个人生理上、心理上和社会上的完好状态。这些都反映了整体观的正确性与生命力。 中医的基本功不是简单地认药记方,而是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就是要讲究因人、因地、因时制宜的整体思维方式。医者要想达到这种境界,就要边学习、边临床、边总结,从实践到理论,再从理论到实践不断反复。正如清代温病学家吴鞠通在《温病条辨》自序中说,“进与病谋,退与心谋,十阅春状,然后有得”。这种“仁心仁术”,只有毕其一生之精力或有所得。 总之,整体观是古贤对大自然的认知论,历代医家对其继承之、应用之,而且有所发挥,以此来推进中医学思维的研究与应用。 (作者为第三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全国首届百名中医药科普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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