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绪性
在活血化瘀法运用范围日益扩大的今天,对瘀证的辨证论治有两种值得注意的方向:一是临床只见舌黯、疼痛、肿块等证象,未详细辨析,就直接诊断为瘀证。二是临证处方,仅依据患者的具体情况,未综合辨析,便主攻其瘀,一方到底,从而影响了疗效,甚至出现诸多弊端。现在,结合临床实际,对瘀证的有关辨治问题,略陈一隅之见,仅供同道参考。
辨清主次 洞悉原委
有瘀象未必皆是瘀证 瘀象与瘀证不尽相同。瘀证可包括痰象,本来属于定理,无须非议;但从众多临床实例来看,确有可议之处。其主要表现之一,据西医学的诊断结果而用药,缺乏中医的辨证依据。比如对冠心病、慢性肝炎、脑出血后遗症等疾病的治疗,不论其痰象的多少、主次,便用冠心病1号方、血府逐瘀汤、补阳还五汤等主攻其瘀;其二,辨证欠周密,捉襟见肘,比如气滞、痰阻、寒凝、热壅等所致的病证,只要兼有瘀象者,亦必以桃红之类汤剂攻逐,似乎活血化瘀法可通治百病。这些不同的病证,有时虽然有瘀象,但是未必是主要症状,亦未必以瘀血为主要病因,所以不能与瘀证等量对待。所谓瘀证,当指血行不畅或者阻滞、蓄积于脉道之内外所致的一系列综合征。临证时,只有权衡瘀象之主次,才能辨别化瘀之主从。比如《伤寒论》对热入血室之辨治,实为识别瘀证真假之范例。此证虽然与瘀血阻滞有关,但是主要是妇人经期感受外邪,邪热陷入血室而不得外泄所致。若有胸胁下满症状,比如谵语者,运用刺期门穴法,促使邪热随血外出而缓解病情;有寒热现象,比如疟疾症状,用小柴胡汤调理气血,待病情有所好转,则陷入之邪即可随之而出。 由此可见,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张仲景治疗此类血瘀证,运用刺期门穴法、和解法,而不用活血化瘀法的原因。之后,不少医学家误解了张仲景的用药心法,认为必须配伍用凉血化瘀药,比如清朝中期医学家叶天士主张加入生地黄、桃仁、山楂肉、牡丹皮或者犀牛角;清代医学家钱潢认为,加桃仁、牛膝、牡丹皮之类药,不值得借鉴。尚需提及的是,金元四大家之一李东垣在《脾胃论》中治疗瘀血,非常重视“补土以调和气血”这一治疗法则。这反映在他的一系列升阳、益气、养血、除湿等方剂中,很少运用活血化瘀之药。他甚至称其“胜湿”“升阳”方药中用葛根、羌活、防风及加用附子,皆有“通经脉”“通行经血”之功效。这说明其治瘀不拘陈规,是有瘀象未必皆是瘀证的实例。 无瘀象未必皆非瘀证 依据瘀象而确定瘀证,是辨证之常法。无瘀象(证候不显著),亦可诊断为瘀证,是辨证之变。故临证时,辨别瘀证必知其常而达其变,方能了然于胸中,做出正确的诊断和治疗。辨析瘀证之变化,古贤以病史推断之,比如《黄帝内经·素问·痹论》就指出久病可以致瘀。清代医学家叶天士秉承此治疗法则,以“久病入络”立论,说明“脉络自痹”,病程较长,病位较深,以痛为主,并创制“辛润通络”法,达到起沉疴、愈顽疾的目的。晚清著名医学家周学海认为“凡大寒大热病后,脉络之中必有推荡不尽之瘀血”。清末名医唐容川在《血证论》中提出:“一切不治之症,总由不善祛瘀之故。”足见唐容川辨析瘀证之灵活程度。后世医学家对无明显脉证可凭的瘀证,多以“怪病多瘀”“奇病多瘀”立论,原因就是如此。结合辨治瘀证的实践经验,如果有一些顽固性头痛,有时虽然无明显瘀象,但是在以其他原因难以解释时,则遵照前贤“久痛入络”“不通则痛”之治疗法则,用通窍活血化瘀法,主攻其瘀,并根据相关兼证,分别选用平肝潜阳、清泻肝胆、滋阴养血诸法,可屡获良效。对于久治未愈的末梢神经炎,凡是有手足麻木、疼痛症状及感受寒邪后疼痛剧烈者,则用寒凝血瘀法论治,用活络效灵丹合阳和汤化裁,多可取得预期的治疗效果。值得深思的是,“怪病多瘀”“奇病多瘀”之“怪”“奇”,含义笼统,规律欠明,难以掌握,似乎属于辨证无力之遁词。因此,辨析瘀证之变化的关键点,应以整体恒动观为指导,将局部病变与症状、病史等综合考虑,以探明其规律。 基于上述内容,并结合临床实际,其辨证之要包括:一是局部与整体相结合。二是结合病史。三是结合治疗史。四是结合实验室检查结果。近年来,结合实验室检查结果辅助诊断病情,出现了可喜的势头。若能在临床上推而广之,探索多种“因瘀致病”的实验室数据,不仅有利于鉴别、诊断疾病,还对阐明瘀证本质、药理及疗效的评定,将大有裨益。
详审病位病性 细察证候轻重缓急
有关瘀证的诊断标准,经国内学者近年来的广泛探索,已取得了大致意见;但对其病位、病性定位不一,对证候较重、缓急各异的错综局面的综合识别,缺少文献依据。为此,笔者认为,当前应重视下面几个基本环节。 定病位 瘀血为患,多瘀积于某一局部或者某一脏器,而反映出不同的证候特点。依据其病位之别,而遣方用药同中有异。因此,古代擅长治瘀而卓有成效的医家,莫不致力于此。比如清代医学家唐容川认为,据瘀“在脏腑之心肺”“在经络之间”“在上中下三焦”“在表在里”之不同用药,则“治法百不失一”。 清代医学家王清任创立诸多逐瘀汤,亦多以瘀阻之部位为依据,比如用通窍活血汤治疗头面五官瘀血;用血府逐瘀汤治疗胸胁部瘀血;用膈下逐瘀汤治疗腹内瘀血等。元代医学家王好古论治损伤性瘀血,提倡分上、中、下三部用药,瘀在上部以犀角地黄汤为首选,瘀在中部应以桃核承气汤为主,瘀在下部以下瘀血汤为要。这些不同的定位方法,从脏腑、经络、三焦、表里、上中下分部等角度,指导不同病位瘀血之论治,外感、内伤、损伤均可适用,可谓细腻灵活。 辨病性 瘀血虽然属于有形之实邪,但是患者的禀赋、体质有别,病程长短不一,故其证候时常有寒热虚实之差异,临证时必须辨析之,以加强论治的针对性。辨证之法虽然有多种,但是总体来分析,均以体质强弱辨寒热,以病程长短辨虚实为原则。以寒热来分析,形体素盛者阳气旺,而易见热象;形体素弱者阳气不足,而易见寒象。譬如胸痹、胸痛、眩晕、头痛等证之瘀热互患或者寒凝血瘀,均与体质有关。以虚实来分析,大凡瘀血始成,正气未伤者,实证者居多;病程久延,正气受损者,则多偏于虚证。临床所见,心脏病、肝硬化、脑血管意外后遗症、硬皮病、视网膜中央静脉栓塞等属于“因瘀致病”者,其证之虚实常因病程之长短而有所不同。仅以肝硬化为例,发病之初,多以胸下部肿块瘀痛有定处之气滞血瘀表现较为显著,尚无整体之虚候;病至晚期,则形体消瘦,面色萎黄,饮食量锐减等正气大伤之象显露。因此,在瘀证的病变过程中,必须注意虚中夹实,实中夹虚,补虚勿忘其实,治宜顾其虚。正确处理正与邪、补与攻的关系。即使正气未衰,而欲有效逐瘀时,应避免损伤正气。 识轻重 前面的内容已经提出瘀证的病理改变有血行不畅,或者血行阻滞、蓄积等,故其证候自有轻重之别。据此立法,则难以“活血化瘀”一法统括之,必分“活血”“化瘀”“逐瘀”3个方面,方能丝丝入扣。仅以其特征来分析,凡是痛势较剧烈,痛多于胀,舌质青紫,或者妇女经行不畅,量少而并无紫黯血块者,大多属于血行不畅之轻证,治宜四物汤活血养血;痛如针刺有定处,舌质紫黯,或者妇女经行不畅,量少色黯成块者,则属于血行阻滞而病情偏重,治宜桃红四物汤化瘀、活血兼顾;凡是血液蓄积不散,形成瘀积、痞块者,则属于重证无疑,治宜大黄蛰虫丸来破血逐瘀。不仅如此,用药剂量之轻重尤当权衡,同一味活血药,轻用则活血,重用则化瘀,故瘀轻则用轻。由此说明,组方用药剂量之轻重,皆当依据瘀证之轻重而定。 察缓急 瘀证在发展过程中,证情较缓者为多,但常因受主证、兼证之间的转化,及“表里夹杂”“新旧夹杂”等矛盾的影响,而证情有缓有急,则活血化瘀法的运用需要分先后、主次。首先,从主证、兼证的转化来看,有一些证候本非瘀血之主流,而因病机转化上升为主要矛盾时,应当紧急治疗。比如瘀血崩漏,应当化瘀以止血,但在出血量过多,气随血脱,肤色无华,大汗淋漓,脉微欲绝之时,应当回阳救逆固脱,继续运用活血化瘀疗法。再从“新旧夹杂”情况来看,瘀血旧病导致新的病理变化,并且病情较急时,也应当紧急治疗。比如“因瘀致热”诸证,当高热心烦,甚至神昏谵语、齿鼻衄血等热象突出时,则当给予清热解毒、凉血开窍之药,辅以化瘀疗法,直到热势已退,方可主攻其瘀。对于“表里夹杂”者,当先表后里。这充分表明,只有辨证主次分明,立法有次序,条理分明,才不致贻误病机。 (作者为第六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