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菁

葛文德在《最好的告别》中曾说：“当医学无法治愈时，帮助患者实现‘微小而重要的人生愿望’才是真正的关怀。”当叙事护理遇上安宁疗护，以故事疗愈生命的终点，用倾听与共情，为临终旅程赋予尊严与温度。
初见贾女士，我便被她那优雅大方的谈吐所吸引，其举手投足间尽显知识分子的温婉气质。然而，这位温柔的女士，却遭受着癌症的无情折磨。她的内心，时常被疾病的阴霾所笼罩，即便花费数万元购置药物，仍然难以抵挡病魔的侵袭。
面对命运的捉弄，贾女士并未轻言放弃，而是决定再次与癌症抗争。这次她选择了新的化疗方案。然而，化疗对她而言，堪称“最不愿意面对的噩梦”。那些药物引发的不良反应，令她痛苦至极，感觉生命的质量在逐渐降低。但是，为了延长生命，给家人带来一丝宽慰，她不得不妥协，踏上这条艰难的路。
化疗那日，我目睹了贾女士的痛苦。随着药物的输注，不良反应迅速显现，她全身不适，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为她更换液体时，看到她难过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我深知她的痛楚，也明白这种无奈的选择对她意味着什么。
我轻轻坐下，温柔地问：“贾女士，请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你此刻的心情。”
她沉思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黑色。”
我继续追问：“那么，它给你带来了哪些影响呢？”
她低声说：“它带给我绝望，让我痛苦得看不到活着的希望，对生活失去了兴趣。这与我期望的多姿多彩的生活，有天壤之别。”
我再次问：“那么你觉得这些影响是好还是不好呢？为什么？”
贾女士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好，这绝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注重生命的质量，如果为了苟延残喘而遭受这样的折磨，我宁愿有尊严地活着，哪怕时间不长。这次化疗，是因为爱人和女儿希望我能够多陪伴他们，我才决定努力治疗。但是你也看到了，我真的很难受，很沮丧。”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每个人都期望生活充满希望、色彩斑斓，但是人生无常，活着本就不易。我们都在努力活着，面对委屈、艰难，甚至绝望。余华老师曾经说过，‘夜深人静时，人们总把心掏出来缝缝补补，一觉醒来，又是信心百倍。活着，就是要勇往直前，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再艰难的岁月，也总会熬过去的。”我鼓励她：“黑色总会从你身边褪去，因为它不是人生的主色调。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
贾女士被我的话语触动，深有感触地说：“活着很难，但是我们要努力活着，不辜负每一个时刻。缝一缝，还是有希望的。我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者，我允许黑色存在，但是我的人生还要有其他颜色。这次化疗结束后，我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享受生活的多姿多彩。”
看到她逐渐释然，我问：“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黑色还在吗？”
她感动地回答：“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我好多了，没那么难受了。心里的黑色褪去了，敞亮多了。”
贾女士再次住院治疗时，我见到了憔悴不堪的她脸色蜡黄，身体消瘦。她很虚弱，但是见到我时仍露出了微笑。她说：“住院几天没见你，我还跟我爱人提到你了。上次和你聊过后，我心里很释然。”
我坐下来陪她聊天，问：“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你现在的状态，你会用哪个词？”
她平静地回答：“释然吧。”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这次我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家人已经尽力了。我心里也明白是这个结果，因此不再纠结了。我只希望能安静地睡去，我已经写了遗嘱，不抢救、不治疗。”
我感慨道：“贾女士，你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生命的意义在于活出自己的精彩。无论生命长短，都要珍惜当下、享受生活。安静、舒适、有尊严地谢幕，没有遗憾。”
我又好奇地问：“贾女士，你还有遗憾或者未了的心愿吗？”
她遗憾地说：“我想去云南和布达拉宫旅行，但是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去不了。”
听到她的心愿，我决心要帮她达成。我制作了视频，将云南和布达拉宫的美景融入其中，配上温暖的解说词。当她出院回家时，我把视频发给她，并在微信里告诉她：“亲爱的贾女士，知道你心中的遗憾后，我想尽自己所能帮你填补。这是我特别为你制作的礼物，希望你能喜欢。愿你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享受生命中的每一份馈赠和爱。”
她看到视频后非常感动，回复我说：“任菁，你在百忙之中为我精心制作这个视频，我是流着眼泪看完的。我是一个普通的患者，你竟然如此重视我的心愿。我找不出任何语言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给你深深鞠躬表示感谢，你温暖的语言让我感到了无比的温暖！谢谢你！”
当生命进入倒计时，科室医务人员为贾女士做好躯体关怀（多模式镇痛、症状管理、舒适护理）、心灵呵护（完成遗愿），以及家庭疗愈（对家属进行心理疏导和哀伤辅导）。贾女士表示想在家里度过最后的时光，我们同时做了居家关怀的相关指导，让告别成为生命一个温暖的句点。
“你是重要的，即使活到最后一刻，你仍然那么重要，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安然逝去，但是也会尽一切努力让你好好活到最后一刻！亲爱的贾女士，你已经如此坚强地走过了这么长的路。无论接下来的路如何坎坷，你都不会孤单。你的笑容、故事和存在本身，都是值得珍藏的光。请允许我们陪着你，在温柔的时光里看一朵花开、听一阵风吟。生命或许短暂，但爱与记忆永远会在我们心中生根。好好休息吧，你值得所有的安宁与拥抱。”
“亲爱的贾女士，借此文字来纪念我们相处彼此间激励温暖的光阴，和你做最后的告别，你选择了安静的、有尊严、优雅的离开，你的一生就像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诗词。虽然今天必须和你说再见，但你会一直活在我们心里。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会常常想起你，就像你还在身边一样。如果思念有声音，那一定是你轻轻笑着的声音。我们会带着你的爱继续前行，你放心吧！”
在贾女士病逝的一星期后，受贾女士的临终嘱托，贾女士的女儿送给我一个小礼物。贾女士走得无憾，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有尊严地谢幕；家人看到她无憾地离开，心里面也很受安慰，没有过度的悲伤。生者带着她的爱，积极面对以后的人生！
（作者供职于河南省黄河三门峡医院肿瘤科）